徐贲：百年前的政府承诺该不该兑现

徐贲 加州圣玛利学院英文系教授

新年元月初是美国新当选州长走马上任的日子，去年12月底，卸任州长在交出权杖之前，还可以最后行使一项州长特权，那就是赦免罪犯。将下台的新墨西哥州州长理查森(Bill Richardson)会不会行使这项特权，成为舆论焦点。赦免的对象是一个在120多年前被警察击毙的罪犯，真名叫威廉·邦尼(William Bonney)，外号是鼎鼎大名的“比利小子”。

2010年12月30日，理查森州长说，他不会赦免比利小子。比利小子1860年出生，他14岁成为孤儿，17岁就杀人，之后终其一生都是亡命之徒，谋杀了21个人(据新墨西哥旅游局说，是9人)，成为在美国大西部的著名枪手。1882年，在他22岁时遭警察击杀。

比利小子在美国家喻户晓，有人说他是位神枪手，像好汉罗宾汉是个除暴安良的西部牛仔英雄；也有人说他是个不法之徒。比利小子已经成为大众文化中的传奇人物，有许多关于他的书籍，有威廉·格莱汉姆导演的西部电影《比利小子》，新墨西哥的Fort Sum ner镇还有一个“比利小子博物馆”。

这次向理查森州长提出赦免比利小子的是检察官麦金(RandiM cGinn)，她在研究了案子后证明，当时管理新墨西哥领土的政府长官华莱士(W illiam W allace)确实允诺比利小子，只要他说出杀死布兰迪警官的实情，就给他以赦免。理查森州长答应过问此事，赦免的文件都已经准备好了，但在12月30日最后时刻，决定不予赦免，原因是，华莱士答应的赦免是针对布兰迪警官一案的，不包括比利小子后来杀死的另外两名警官和其他受害者。理查森州长办公室于12月中旬设立了一个网站，让观众就赦免比利小子的事发表看法，到今年1月2日为止，收到了809封来信，有430位来信者赞成赦免，379位反对。

反对赦免者认为，根本就没有文件可以证明华莱士当年做过这样的承诺。反对者虽然反对，但前提是明确的———如果美国政府对比利小子有所承诺，那么就算是过了120多年，现政府也必须兑现这个承诺。

这让我们看到了美国政府权威和责任的延续性，而政府权威和责任的延续性则体现一个国家的有效历史。历史延续的长短并不能以过去的岁月是以千还是以百来计算。历史延续是一种存在于广大国民心目中的当下有效感觉。

美国的历史虽然只有短短的200多年，但政府权威和责任延续性没有中断，人们当下感觉的是这全部的200多年，所以美国的历史并不短。美国初中历史课上学习建国历史，一定会学习宪法的订立，1776年美国革命后，一直没有一部好的宪法，1789年有了联邦宪法，经过激烈的辩论在当时13个州里得到公民的认可。教科书里有这样的练习，让学生模仿当时联邦论和反联邦论的不同立场进行辩论，学生有机会身历其境地回到了200多年以前的美国政治生活中去。这种课堂活动之所以可能，是因为美国政治体制和政府权威有延续性。

1789年是中国的乾隆54年，有没有可能让学生能够身历其境地回到那个时代，或者哪怕是100年前中国政治真实情景中去的呢？超过50或百年的中国历史，对绝大多数人来说，早已成了与他们心里感受不相干的无效历史。1878年，比利小子关在牢里的时候，是光绪4年，今天，理查森州长郑重其事地考虑是否要赦免他，因为事关政府承诺，要是设想发生在他国，那岂不是天方夜谭？